道:“往后不能叫你毛球了,需得改称殿下。”
六更天时,这场雪仍未停止。
我撑着一把十六骨的油纸伞,默不作声地走在阮悠悠身边。
落雪纷纷扬扬,映着天边清淡的霞光,像是染了熹微的浅红色。
阮悠悠的脚步倏尔一停,她站在国师府的门口,手里的长命锁握得很紧,鞋底被路上的雪水打湿,沾着冬日里枯黄的蓬草。
我微倾了竹伞的木柄,侧过身定定瞧着她,轻声问道:“你现在……能看得清东西吗?”
“还是不能,但是好像……”她的呼吸微乱,声音也轻颤了几分:“好像和从前有些不一样。”
我应了一声“嗯”,而后又道:“我把鬼眼补进了你的魂魄里,现在大概还有些不适应,再过几个时辰,应该就能看清东西了……”
天色微明,云朵深处隐着破晓的晨光。
我布了一个隐身的结界,领着她走进了国师府的正门。
此刻不过天刚亮,府内仍然点着几盏清亮的夜灯,绣了喜字的红绸缎系满屋梁木柱,甚至挂上了院前的翠绿云竹。
我和阮悠悠走去了国师府的东苑,东苑中央的屋舍里,住着那位年方六岁的小公子。
隐身结界渐渐消散,阮悠悠扶着桃木栏杆,一步一步踏上了石阶,麻布长裙的裙摆缓慢擦过石台,她却忽然松开了栏杆,脚下一瞬趔趄。
“娘亲……娘亲!”
屋前冲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,穿一身讨喜的红缎锦衣,猛然扎到了阮悠悠身上。
我曾假想过无数种母子重逢的场景。
比如阮悠悠坐在这位小公子的床头,静静地看着他,摸摸那柔嫩的包子脸,再一言不发地把长命锁放在他的手心里。
又比如阮悠悠轻声询问这位小公子,她是他的娘亲,许久未见,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。
却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。
这个孩子如今也只有六岁,这样小的年纪,却能在冬日清晨天刚亮的时候起床,又能远远认出阔别许久的母亲。
阮悠悠一动不动地站在石阶上,僵硬的手指却微微发起了抖。
“娘亲……”小公子紧紧挨着她的裙摆,稚嫩的童音里带上了哭腔,“娘亲,你去了哪里……为什么这么久也不来看我……”
东边日出,雪色也淡了几分。
台阶上泛着微浅的流光,像是借了朝霞一抹红晕,阮悠悠扶着栏杆蹲下来,仰起脸看着她的孩子。
她当真是在看他。
我一时失神,手中伞柄掉在了地上,飞雪沾湿了袖摆,缓慢落在指间。
“娘亲每天想的都是你……你小时候的所有事。”阮悠悠亲了亲小公子的脸蛋,又握住那一双冻得发红的小手,“那些事情太多了,有你第一次开口叫娘亲,第一次愿意自己穿衣服,第一次学会自己吃饭,也有你晚上害怕不敢一个人睡觉,缠着娘亲给你讲故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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